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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超人》是台湾重量级 小说家骆以军继《西夏旅馆》《女儿》之后，又一力作。作者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漫天花雨、诙谐逗乐的文笔，运用《西游记》原先桀骜不驯后来却泯然众人的孙悟空、《儒林外史》中蝇营狗苟的文人形象等元素的拼贴、糅合、拟仿，构筑成了一个充斥破洞、黑洞的奇异 小说世界。他浓郁的哀伤笔调，写出当代知识分子的种种犹如被设定好的，难看、滑稽，拼命挣扎却无力逃脱的存在姿态。

1 洞的故事——阅读《匡超人》的三种方法 王德威

3 俄罗斯餐厅

12 雷诺瓦风格

27 哲生

52 开心玩大陆

60 美猴王

179 破鸡鸡超人

196 大小姐

205 老派与老Y

219 粉彩

238 超人们

258 在酒楼上

279 寻仇

288 阿默

299 谁来晚餐

310 我骑着摩托车载着他

323 刺激

343 砍头

357 藏在阁楼上的女孩

383 吃猴脑

412 破鸡鸡超人大战美猴王

420 冰封

435我曾去过这些地方

骆以军，专职作家，1967 年生于台北，文化大学中文系文艺创作组、艺术学院（现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研究所毕业。曾获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首奖、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台湾文学奖长篇小说金典奖、时报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推荐奖、台北文学奖等多项重要文学奖项。

著有《明朝》《也许你不是特别的孩子》《纯真的担忧》《计程车司机》《匡超人》《胡人说书》《肥瘦对写》(与董启章合著)《让我们欢乐长留：小儿子2》《女儿》《小儿子》《弃的故事》《脸之书》《经济大萧条时期的梦游街》《西夏旅馆》《我爱罗》《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降生十二星座》《我们》《远方》《遣悲怀》《月球姓氏》《第三个舞者》《妻梦狗》《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红字团》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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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鸡鸡超人

我的阴囊豁开了一道口子，刚开始那伤口模模糊糊的，我只感到一种像有人用剃刀在你命根子处割开到一道，那样的刺痛。我去西药房买了那种烫伤刀伤软膏，涂抹在患处，但它的状况似乎愈来愈糟，有天我坐在椅子上，低头翻弄细看，发现那伤口溃疡露出鲜红的肉，和脂肪般腊白色的脓。它仍在变形扩大着。好像你在看电视气象介绍太平洋海面上方新形成的台风，那个漩涡状的伤口，从一元硬币扩大到五十元硬币。我出门走在路上时，说不出的羞耻，两条腿必须像打开的圆规那样走路。前腿拖着后腿、艰难移动，那个伤口又被捂在裤裆里，摩擦时发出剧痛。拖了两个礼拜，它不见好，我去医院挂号了皮肤科，那医生要我拉下裤子，我一扯下，发现他皱起眉头：“状况很差啊，怎么弄成这样？发出臭味了。”我低头隔着胖肚子，看着伤口那里，像泥沼里被炮弹炸断手脚的军人，伤口处已呈死肉的灰色。不会要截肢吧？医生给我打了一针消炎针，开了口服抗生素和擦的药膏。交代我用生理食盐水清洗，保持干燥。下周不行再回来。

当时我并不知，这个鸡鸡下方的破洞，以及它造成的痛苦，会拖延半年之久。它好像有自己的生命，我涂抹各种药膏，总希望那伤口收小，但它就像一只蝴蝶，挥翅飞舞，伤口的形状不断变化。后来我好像也习惯走在路上，是以那个古早人说“长芒果”的花柳病，那样难看的步法走着，也不在意别人的侧目了。

甚至，有一回，一个哥们拿这事取笑我，说我可以写一个“破鸡鸡超人”的系列故事，“破鸡鸡超人救了一架原本要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破鸡鸡超人造成霾害消失一天”；“破鸡鸡超人让一偏乡小学的小孩得到梦想”；“破鸡鸡和被困在一个实境节目突发屋塌的地下层，他和她后来发生爱情”的故事；“破鸡鸡遇到爱新觉罗家一个想复国的后代，他认为他就是上天派给他的李莲英，他俩在北京的一串秘密行动”的故事……

他哥们说：“这他妈一定红。”

“睾丸就像是印度教里的那个‘梵’，一个时间奥义都从那流出，它是宇宙的核心。现在它破了个洞，发出臭味、流脓，这正是这个宇宙已经出现邪恶意义之黑洞，会将我们眼前这一切繁华美景，全吞噬进去啊！这个破鸡鸡超人，一方面他解救着人类的灾难；一方面，他本身就是这个受创宇宙的浓缩版啊。”

“有一集，是他和被歹徒铐在，已被破坏电脑刹车系统的高铁上，就像基努·李维和珊卓·布拉克那样，眼看就要和不远处的另一列高铁对撞。这时，鸡鸡侠流泪了。他的鸡鸡破洞上礼拜好不容易愈合啦。但为了救美人，他只好把鸡鸡弄垂到铁轨，在一片哗哗喷洒中，把时速三百的疾驶列车，硬生生剎停了。”

总是这一类的蠢事：譬如说，有一天的报纸头条，整版的照片是一对夫妻，先生好像是位警员，据说他们在一分钟前拍了雪景自拍，之后他们的车便摔落山谷，车毁人亡。但其实那天，是台湾三十几年来，一些三四百公尺低海拔的山区，全被银白大雪覆盖。整个脸书全被所有人跑去阳明山啊、五指山啊、乌来啊，各种雪景照洗版。但也有一些人会转贴，养殖渔户的鱼整批冻死，损失惨重的新闻。这时也有马英九率领一些官员，搭运输机，由F-16战斗机和纪德舰护航，跑去南海我太平岛，宣示太平岛从清代就属于中国，而且它是一个岛，并非菲律宾跑去国际法庭指称的“只是一个岩礁”。这时还有这个新闻，NBA 骑士队的教头布拉特被炒，所有人都认定的勒布朗·詹姆士的意志。但他终于跳出来回嘴：“我不是教练杀手。”他保证整个过程，他和所有其他球员一样，也是后得知球队的宣告。我的鸡鸡就是在这段时光，破裂、溃疡，一直不愈合。

我想到索尔·贝娄在《洪堡的礼物》中，那个被各路人来挖他财务墙角，而心力俱疲的主角，崩溃地说：

“人们正在丧失一切属于个人的生活。千千万万的灵魂正在枯萎。大家都可以理解，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由于饥饿和警察专制而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但在这儿，在自由世界里，我们有什么借口呢？在社会危机的压力下，个人的领域正在被迫放弃……我们接受了归咎于它的耻辱，人们已经用所谓的‘社会问题’充斥了他们的生活。当这些社会问题诉诸讨论时，我们听到了什么呢？不过是三个世纪失败的思想而已。总之，人人嘲弄的，憎恶的个人的终结，将会使我们的毁灭，我们的超级炸弹成为多此一举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有愚蠢的头脑和没有头脑的肉体，那就没有真正值得消灭的对象了。”

我必须要说，我不是蠢蛋，老派他更不是蠢蛋，但为何我们活在其中的，各自小范域的生命史，叠加在一块儿，就像集体冻死的红蛆虫，显得恶心、平板、面无表情，蠢之又蠢呢？我们可以像黑暗夜空炸开的烟花，心灵那一瞬激狂幸福的创造，竟是像老蟾蜍回忆着嫖妓之旅中，那些不可思议，形成奇幻拗折的女体。

我想有个诈骗任务吧？就是将这个“破鸡鸡超人”的想法，在不同的场合传播出去，一开始他们会觉得这荒诞又低级，她们会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但一次、两次、三次，他们发现我不是在讲个烂笑话，这后面有一点坚强意志的东西，你真以为米老鼠、唐老鸭、豆豆先生、变形金刚、蜘蛛人……他们一开始是从一个多严密、多伟大的创意中长出来的吗？

我的鸡鸡还是在一裂口无法愈合的状态。我继续擦抹那医生开的类固醇软膏，但那伤口似乎仍在一种微积分的状态，继续变糟、溃烂；或伤口干了，一种白色的薄翳下看得见那鲜红的烂肉。它很奇怪地停止在一个“不好也不坏”的状态。我又跑去另一家“黄祯宪皮肤科”，据说这是台北强大、厉害的皮肤科医生。但那诊所是在一栋窄隘破旧的小公寓里，他把候诊室弄得很像性病诊所。一堆脸色藏在暗影中的人，沮丧地挨坐着。不，这其中有一些非常正的女人，她们的脸和衣着，不该出现在这样像公厕一般肮脏的小空间啊，但我意识到，她们才是正主儿。她们是来做玻尿酸、冷冻除纹、打肉毒杆菌的，墙壁上贴的全是这些广告，而不是关于鸡鸡上有一枚不幸破洞的广告。事实上，当终于轮到我走进诊疗间，那医生还是叫我扯下裤子，让他观察那睾丸上方“时间停止的破洞”。他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对他说，这个洞已经快两个月了，我有看不同医生，擦不同的药，但它就是不见好，也没变坏，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医生说：“那就继续擦药吧。”他的态度，很像地球防卫舰队的司令，用观测器观察莫名其妙源来太阳系里的一枚和月球差不多大小的黑洞，人们沸沸腾腾，觉得那是另一个遥远外星文明要来毁灭我的地球文明的高端武器，但他因缺乏想象力，就说：“先搁着观察看看吧。”

我试着提示他：“不会是睾丸癌吧？或皮肤癌？或蜂窝性组织炎？”

他用敷衍的态度，让我拿了领药单出去。

破鸡鸡超人在一种时间消失的颠荡感中醒来，但若说“醒来”，那似乎之前是在一沉睡状态，或梦境中的状态，然而他的感觉并非如此，而是“原本他不在场”，但某个超越他的更高意念的描述吗？或祈求、允诺？或小规模的创世纪，他从“没有”突然就降生在这个画面里：一整车厢颠晃的，灰稠无个性的，坐着或站着的人。他在他们之中，没有人觉得奇怪。当然他们都在划手机。你可能会从外部景观，认为人类（或至少这样一百个左右群聚在这金属

车厢里的男女老少）演化成一种植物状态，或像蕈类那般真菌类的物种，将能量只消耗在大脑皮质极小的某些区域，或视网膜与眼球极小间距的快速跳动。

但破鸡鸡超人其实在感受的介质变化，并非时间，而是“破”这件事。其实，在他被创造生出的故事里，眼前这些划手机之人，都已是灰色的尸体啊。像原本那从好莱坞电影得来的芭乐意象，车体的爆炸，碎裂扭曲的铁皮，像洒落珍珠那样流光蹿迸爆破的车窗玻璃、火焰或浓烟吧。人体在那样的破坏中，才意识到手中抓着的那一小枚金属视窗，并非他们器官的一部分。它们乒乒乓乓被甩离出去。苹果、三星、Sony、小米……小方格里播放的是拯救人类的哥吉拉，或是扛起人类灾难的X 战警，或是怪咖组成的复仇者联盟……各式各样的灾难：核弹将整座城市夷为平地，像面包屑洒落那样从解体的摩天大楼尖叫摔出的小人儿，对撞而冒出巨焰的高铁，被外星怪飞行器整片高温焰烧焦的整支军队……

破鸡鸡超人流着泪。

另外一个景观，当然你可以上到线上免费阅读网站，村上春树的《地下铁事件》：有人在这么拥挤的封闭车厢，人们脚边扔下一不起眼的塑胶袋，像捏瘪的塑胶袋里残余一些鸡汤。那是液态的气。于是，在列车到下一站打开车门时，人群全口吐白沫，像渔网倒出的死鱼，翻滚、横躺（已经死去），跪着哭泣爬行，或还有能跑动的……这些全混淌成一个失去单一人类个体性的动态。很奇怪的（据村上采访的那些当事人回忆），没有任何人尖叫，也就是那个炼狱之景里，所有被怪异死亡攫夺（你说像不像往水族箱里倾倒黑色或红色的有毒颜料）的人们，全是一片寂静。

还有另一次完全读不出其深度内涵的地铁车厢杀人场景，当然就是郑捷。那是就像眼前这些灰暗模糊、在一种沉睡的摇晃中，没有体味，没有人和近距离的同类，眼神交接，或任何感性的波动，这样的“拟死”静态，突然那个高瘦的年轻人，拿出长刀，无差别的，往一个一个坐着的人左胸心脏部位插下去，捅一刀就立刻死一个，像办桌的厨师在杀螃蟹一样。当然人们后来发现，有人大喊：“有人杀人了！”他们从梦境中醒来，窜逃到另外的车厢。或集体朝那两眼恍惚、全身是血的杀人疯子，拿雨伞吓阻他。

这个郑捷之后成为人们脑海中的“反人类者”，乃在于他被捕后，将这样的屠杀无冤无仇陌生人，用一种嬉皮笑脸的态度，将之“电玩化”了，那像是在3D虚拟的电玩场景（仓库、地下碉堡、船舱里，或就是这样的列车车厢中），啊啊啊啊啊地杀戮迎面冲来的“道具人”。他说：“没想到杀到后面还是会累。”

破鸡鸡超人想：什么叫作没想到那样会累？

他的鸡鸡，像浆果那样破裂，像被拇指食指捏爆的金龟子，像被车子碾过而肠肚迸流的青蛙，像他们高中毕业典礼从大楼上往下砸灌了水的气球，像铁达尼号那撞到冰山裂开的船腹，像地球破掉的臭氧层，像被特警队包围攻坚后在自己房间吞枪叩击扳机的黑道老大的脸，像年轻时有一次他停车时遇到一个很鸡歪的家伙，硬把本来可以塞下他车子的车位，前颈留很大空位，把他的车格占去一半，他跑去一旁便利超商买了一把女人修眉毛的小剪子，蹑手蹑脚去那车旁，将小剪尖喙刺进那车胎的侧边……

这次的医师比较仔细，把他叫去一个小屏风后面，还是要他拉下裤子（他已经很习惯这么做了），用一种棉花棒还是镊子，用力抠他鸡鸡上那破洞。那个痛感，像是他用手指伸进那伤口的洞，在里头乱掏。好不容易结束了。医师说：“刚刚是细菌培养的采集。现在要再刮一次，是病毒培养的采集。”

破鸡鸡超人想：好痛。而且好累。

我在脸书上贴了这样一篇文字：大意是说，我在路边拦计程车时，有一辆车已经缓驶过来，并打亮双黄灯，但它后头另一辆加速蹩过来，硬生生停在我面前。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往后走，打开原来那辆车的门。那司机说：“先生，谢谢你。这样抢生意太恶质了。我在马路讨生活，常就有这样恶质的同行，这样粗暴地抢生意。这是一件很小的事，但谢谢你这么做。我今天回家跟我太太吃晚餐，一定非常开心。”

我把这篇短文加了个标题：“一件很小的事”，几个小时后竟有上万个赞。还有两百多个人转贴，我点进去“转贴”那个页面，大部分人都只是转贴到他的脸书，但我注意到，有一个家伙在转贴后，还留言一段文字：

“这种小感伤加上小确幸加上小正义，就成了台湾的大穷酸。”

我瞬间非常火大，想把他封锁。火大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网路上这种无来由，没有事件纵深的恶意和暴力。他说的其实没错，我贴的这篇文字，根本是剪去了人性黯黑面的光滑和可爱。其实当时我坐上了后面那辆计程车，前头超过来原本停我面前的那部，还停在那儿。事实上瞬间，我差点伸出手去开他的车门，但我很像机器人，僵硬地收回手，转弯，朝后面那辆车走去。这在我心理上成了一延续的动作。当我搭的这辆后来的车，超过那还停在原地的车时，我从车窗看见那车里的驾驶，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当时我心中涌现一种暴力的情绪：如果他将车加速超过来蹩我们的车，我一定下车去打他！为什么我会在这么小的事件中，涌现一巨大的愤怒呢？事实上在我的创作生涯，在我的江湖岁月，年轻的时候，因为我害羞或反应太慢，这样一部车催着油门，发出一种暴力的炫示和气氛，停在我面前，那几乎是一种命令：“伸出手，拉开车门，上车。”这只是路边即兴的一幕，在真实人生里，太多老大哥他们在无人知晓的隐秘时刻，对我做出这样的恫吓和命令。而我通常就乖乖伸出手，拉开车门上车。

我当然不会在脸书上，写这些啰嗦的黑暗内心起伏。脸书实战地教育了我们这些老屁股：讯息的传播，愈简单、光滑、可爱，成功机率愈高。但它也因之让像海洋中吃尸体的短吻鲨，咬住你投掷出去过短、过简、过可爱的讯息段，将你定锚成笨蛋，撕裂你。而脸书的设计者，于是赋与你一种防卫性的无上权力：“封锁”。你可以像星舰舰长按下震爆钮，让对方永远在你脸书藤蔓网络消失。当然你也就被降格成，这种网路攀长的某种制约性生物。没有人会蠢到，在脸书这样的菌株浮游世界，认真地对攻击你的敌方，发表一段像《卡拉马助夫兄弟们》里头那动辄长达十页的滔滔雄辩吧？

我循着这人的名字小框格，点进他的脸书页。却发觉他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他的每一则贴文约都只有五六个赞。而他都是转贴。譬如有一则他转贴了一段影片：在宜兰市的马路上，像是行车纪录器，拍摄了前方一辆卡车的车斗，绑着一只活的迅猛龙。我不知这是怎么做到的。那迅猛龙就像要送去屠宰场的牛只，哀伤而无助。他留言了：“台湾动物权意识太低落，恐龙也有它的生命权啊。”这是在嘲讽脸书上转贴保护动物权文章的这些人吗（基本上在脸书上也是弱势）？另有一则转贴的影片，他说是他学生拍的，画质和设计感都很优，画面中是一些台湾年轻人，很像是在帮“外交部”放在海外的网页拍的。我发觉他转贴的影片大多是海外的影片。也许他是个在私立大学教传播或设计的老师吧？他可能有点愤世嫉俗，怀才不遇（我年轻时也是如此），有点神经质，厌恶媚俗的（他说的小确幸加小正义）说话或故事。

其实我如果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情境，和他相识，说不定会成为私下的好友，我的朋友几乎都是疯子或恐怖分子啊。回到他说的：“这种小感伤加上小确幸加上小正义，就成了台湾的大穷酸。”这话的僵直性、可无限复制性，不是很像那把几十万人摁在手机代工厂的流水线上，让他们失去人类的繁复细节，成为梦境中的倒影，许多个哀伤跳楼，那位企业枭雄说的话吗？

我在内心跟这个可能成为我私下怪咖朋友，但也可能是个法西斯、种族歧视者的家伙辩论着。我年轻时曾在一家广告公司打零工。那个老板是个典型不小感伤不小确幸不小正义的上一辈企业家。他对我算是爱才，当时我帮他写的广告企画案，包括了大陆那边的方便面广告、多力多滋这种零食的广告、某一家保全公司的广告，还有一家据说台湾有三四百家儿童美语的企业形象广告，我还曾经接过他交付了大批机密资料，当时的台北县长想对外资招商，在淡水的出海口，填海弄一个人工岛，将之建设成一脱离法条限制的赌场（那时澎湖的赌场计划，已被公投否决）；另一次则是他要发动全公司之力，去标当时高雄市政府办的一个世界运动会的上千万的国际广告预算。我并不是他的团队里重要的角色。通常我就收到一堆像奇形怪状的彩色几何积木的破碎讯息，他雄才大略，也懂得和那些大老板虚空吹牛说一些未来愿景的概念，但我要将之情节化，或商品化。我的头脑只需要在这个阶段，构想出一块充满唬烂创意的哏，他会有一群影像的、摄影的、剪接的、音乐的高手，将之后续完成。他非常慷慨，每次都付我四五万。我不在编制之内，像接单杀人的刀客。

我也曾想过，我的角色是否很像巴加斯·略萨那本经典小说《胡莉亚姨妈与作家》里，那个被关在广播电台地下室，像蚂蚁的蚜虫，那样将大脑任企业老板榨取的天才编剧卡玛乔。终你的脑浆被这样连接到千奇万象的真实世界，不断输出，终于浩劫，神智错乱。但这里头有个蒙暧的暗影，就像那引擎声巨响，停到我面前的计程车。我其实都可以说“不”。但我却都将那个自由放弃了。

那是怎么回事？本来我们可以变成更好一点的人，但却分不出是受害者或共谋者的，成为无数蚂蚁的角须踩踏你的头脸的，无法移动的蚜虫。

我和老派穿过那幢日式建筑的帝国老医院，像一大锅煮沸的馄饨，每个挨肩擦身而过的人体，都有一种要从自身内在解离的，简单说就是薄皮破了，碎肉馅散出来的印象。她们面色灰暗，涌进各科门诊，或两眼茫然坐在走廊那排等候椅。在这种旧医院的空间穿梭，你会觉得每个人在学校的运动场，或东区那些华纳威秀影城前的广场，都是那么漂亮、强悍、充满性的吸引力（哪个短裙女孩颀长的腿，会露一截小蛮腰）；但在这儿，人体真是煮烂的年糕。坐在轮椅上的，穿着胖大外套缓慢移动的。

前一天，我收到那女孩的FB私讯，她听说我睾丸那儿有一个裂口，快两个月还是不好。写信来，提了几种可能：“是否是癌？蜂窝性组织炎？还是你会不会有糖尿病？那可是要截肢啊。”我一一回应我应都不是这些可怕意象之病。“那可能是你内心极抗拒某些事，你装着很开心去做这些事。”我回信时逗了她一下，说我已因这睾丸上的裂口，失去了自信，开始想这是否一种“业障”？但我并没有淫乱玩弄女人的习惯，为何惩罚是要以这种形态出现呢？她回信说：“想不到你对灵性的思考这么贫乏，你再用这种什么业障的低阶想象看这事，状况只有愈来愈不好，而且你会死。”

我很诧异在电脑荧幕上看到“你会死”这三个字，那简直就像好莱坞国际特工电影，某个敌方组织留给你的口信。“会因为睾丸破一个洞而后死去吗？”我恰好近在电脑看过两部国际特工的电影：两个都是CIA的特工，杀手中的杀手。但这两个老头（其中一部的主角是尼可拉斯·凯吉演的），都得了某种不治之症。尼可拉斯·凯吉得的是一种大脑持续瘪缩的类阿兹海默症；另一个则是脑中肿瘤，扩散到肺部，生命只剩三个月。他们都在这将死的余光中，又被卷入一件对手超强大残忍的任务。尼可拉斯·凯吉是违反组织要他退休的命令，私自飞去非洲，找到当初那个恐怖组织的老大，手刃他。而另一部的男主角则是想用生命后几个月，和他遗弃的妻子女儿相处，但CIA硬要他接任务去杀一伙狠的国际毒贩。但这样的情节，给我一种肉体上分裂的感官欢愉：一方面他在技艺、神乎其神的城市、人群、公路追车，和拥有强大火力的对方互击，而他总干净利落像剥洋葱把对方的手下一一撂倒。但同时他的身体会在某些停顿、特写时刻，被那疾病造成的痛苦折磨，他们常在拿枪将对方老大逼到死角时，像癫痫发作，脑中线路电流乱跳，眼瞳散焦，委顿跌倒在地。

“你会死。”一种诗歌蒙太奇。快速扣扳枪驳火，拉扯滑套洒出金光闪闪弹壳。对方或用刀插中你掌骨插在酒吧地板，你要将它拔出；下一轮格斗可能用咖啡壶的电线缠住对方脖子。或是在肉搏中千钧一发本来是你的头颈被对方摁露出月台，等那快速进站的电车将你斩首；但后一秒你过肩摔将他扔下月台，让他成为搅肉酱。但其实你已经死了。癌、病毒，或奇怪的大脑瘪缩，像凹陷的洞窟，里头布满黑沥青，你呼吸的肺早已塌瘪了。这时我走过这些互相哀伤如彼此葬礼，这些说不出脏污像汤里泡松泡烂的馄饨。我睾丸中央那个破洞，是否就是威廉·高汀那荒岛小说，所有小孩全疯了，全残酷地自相残杀，而他们在丛林深处看到的那个“苍蝇王”。

老派对我说：“说不定这马子爱你。但我比较关心的是那些，你说的‘同学会的背景女孩’，易感、慈悲、容易流泪、一辈子没当过尤物被男人奉承宠爱。她们才是我们这个‘破鸡鸡超人’的母亲，她们会出再高的价格也舍得，要赎回破鸡鸡超人的那个破洞。”

有一种旋转门形式的人际关系搅弄，应该是从法国喜剧而来：通常是在一个极美但风流的已婚女人的香闺，个来和她的情人 A ，正要销魂、入港时，突然有人回来，混乱间女人要A躲进衣柜；这时进来的并不是她丈夫，而是情人 B ，当然在一段 B 充满激情但女人忧心忡忡敷衍（因为衣柜里躲着人哪）的对白后，又有人回来，于是 B 又给这白痴女人藏进衣柜。可以想象， A 和 B 便在这密室中，惊讶、羞愤，但又有同盟情谊，且都不敢发出声音的相见了。我不记得后我读到那法国喜剧中是怎么安排？ B 是 A 的上司？或他们是仇人？但进房的这个 C 也不是女人的丈夫，而是她另一个情人，当然在喜剧的重复机制下，一定是又有人回来了，而 C 又被塞进衣柜与 A 和 B 在黑暗中相见。这样的设计，当然是能将女人的衣柜藏进愈多的奸夫，他们愈荒诞滑稽，台下的观众便笑得愈乐。因为作为密室的衣柜，成了一个他们不愿意，但不得不在此混杂相聚，不同社会阶级挨挤在一块儿的社交场所。其实也暗喻着女人那美丽的胯下，贩夫走卒或王公贵族，这时都不得不屈腰缩颈，一种给人戴绿帽、同时意识到自己也被戴绿帽的不幸情境，也许他们会互相握手递名片。于是那怕被女人丈夫逮到的藏身空间，成了卡尔维诺的“命运交织的酒馆”。在周星驰电影《鹿鼎记》中，就有一个这样的桥段，只是那个法国巴黎荡妇，换成了江南名妓的妓院阁楼，而躲进红眠床上的，从韦小宝、吴三桂的儿子、朝廷大员、御前带刀侍卫，后连皇上也躲进去了。妓女成了一个旋转门，左支右绌但又可以演戏的甜言蜜语，敷衍着这些像玩火车嘟嘟游戏的男人们，列队钻进“别人在上头云雨”的床下，完成非典型的，权力关系紊错混搭的“地下俱乐部”。当后纸包不住火，他们全狼狈从那床下爬出来时，光天化日下原本的权力层级彰显：平民给商人磕头，商人给衙役磕头，衙役给男爵磕头，男爵给皇宫侍卫官磕头，皇宫侍卫官又给皇上磕头。喜剧中的皇上当然会扯着扑克脸交代大家“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但是糟了，我发觉我对这个“旋转门形式”的想象，完全被周星驰的电影带走了。我不记得原本读过的法国喜剧，是怎么像奥运体操选手在耍玩、旋转、眼花撩乱的空中大车轮，那衣柜里ABC他们的恩怨情仇，打闹扑摔？

话说回来，老派带着我从那幢让人忧郁的日本帝国老建筑医院走出来——我们在领药结账柜台那座椅等了快半小时，和那些身形坏毁、困在阴暗光影中的人们之中，和他们一起抬头盯着墙上的电视，那正播放着 Discovery 的一个节目，一个荒野冒险达人带着凯特·温斯蕾（没错，就是《铁达尼号》和李奥纳多在船首摆出飞翔姿势的那个大美人），在美国的某处海边峭崖断谷，做各种玩命的高难度活动，他们乘一架滑翔翼降落在山巅，然后用绳子在那陡直的岩壁垂降。一开始凯特·温斯蕾露出那种好强女性的气魄，“来吧，我爱冒险了！”但后来她垂降时，像一只还不会飞便被母鸟从山巅鸟巢推下去的岩鹰，顺着绳索打转下摔，看着下方万丈深渊，脸色惨白。我看我身旁的这些老人，全看得目瞪口呆——老派用他的宾士330载着我，我记得他上一分钟仍在跟我分析着“破鸡鸡超人”这个创想的种种可能，突然他说：

“老兄，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破鸡鸡超人这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一个全黑的箱子里，他的脸、后颈被一些丝绸柔细或较硬的布料垂覆着。他的身旁有另一个人。然后他意识到这是在一个衣柜里，隔着薄木板，外头有一个女人在说着话。那是一种娇滴滴，让男人骨颈都酥了的私密时刻的声音，所以外头还有另一个男人？他身旁这和他一样缩挤在这些垂挂的女人礼服或洋装之间的家伙，开了手机的小灯，于是那张脸在这像在布满水生植物的池底，一种揉折的影绰微光中浮现。那是一只猴子的脸。

美猴王！

破鸡鸡超人感到睾丸那个裂洞的剧痛，像电击刷从盘腿的裤裆上蹿到脑门。他一直迷迷糊糊，搞不懂自己为何像个空洞的二维生物，存在在这个充满快转画面、混乱的都市人群、时断时续的电影般的场景里。为何他胯下的鸡鸡有个像鹅嘴疮的破洞，始终不会好。而且他似乎总是和一些大楼倒塌、捷运上疯子杀人、翻滚坠毁在河流中的客机，或是整栋公寓的火灾，这些大型灾难靠得非常近。他这个人，以及他那像是要把世界的灾厄浓缩隐喻的，鸡鸡上的破洞，是怎么存在的？好像是在他能知觉的上方，还有一个创作者，凭空发明了他。但那好像是一种潦草、一时胡闹乱画在课本空白页的简单人形。他总感到自己这么松散、潦草的存在，竟在这个真实的，像夜行车灯流光一闪一闪晃过，且建筑结构鳞次栉比，流动在其中的人们如此繁复瞬变。那真像一根棉线穿入鱼的脑中，或沉浮于各种复杂构造的大型电脑主机的电路板。

但这么松散，随时要解离的，不知哪个工艺技能低等的创造者，却在他脑中贮存了一条指令。那是一个声音吗？或一个讯息波？其实很多时候，在他那拎着疼痛不已的破鸡鸡的茫然脑袋里，根本记不得那指令是什么。但此刻却无比清晰浮现：

“找到美猴王，然后杀了他。”

如果破鸡鸡超人的形态真的是一条棉线，或许是某种巨大运算的数列，作为一个常数，泅泳于人类现在这个文明，那无法停止的数据的扩增和繁殖。他或是在测试，或找寻这个庞大增值而必将毁灭的娑婆世界，在哪个区域，哪个角落的设计错误。也许他是个修补程式的无理数。但他却是个人形。他曾在雷电交加的暴雨中，看着那些戴防火盔穿肥胖的防火衣的消防大叔，冲进那已被烈焰烧软钢筋的建筑，为了要救出他们的弟兄，但却像火烤冰淇淋轰然塌倒，全部阵亡。他该修补这些，像近距离看，他鸡鸡上那个哀伤，若是探进去是宇宙黑洞的窟窿啊。

但没想到是在这衣柜里，和美猴王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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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生命充满激情和童话梦想的大汉，称了皇帝，军队各州乱窜，之后就变成发明人肉作坊的恐怖魔头。

这个文明，如流沙上搭鬼斧神工、雕梁画栋之楼阁，他们最深的底都明白：这个文明，没有底线。

这可能是几百年来，说故事听故事的我们眼皮跳闪，那美猴王总在黑暗更黑暗的深渊，作为守护神，守住的这个文明，在眼花撩乱之境，最恐惧的疯癫哪。

美猴王没敢说，我师父一心发愿，这么跋涉干里，要求的经文，就是讲一个寂灭的道理。那好像是把一个死去的世界，无限扩大，彩绘金漆，成为一个永恒的二度空间。

所以西游记是一个小学毕业在游览车上的故事，你身边的伙伴永远不会死，世界这么恐怖扭曲，直在塌陷又暴涨，连佛陀的经书都无法笼罩这后来比梦更像梦的人类后来看见的，你以为你比小时候读美猴王的故事时，更理解死亡、疯癫、文明的崩塌、星际中地球的狐单脆弱，但永远有更倒更恐怖的等在后头。这样四人马，这样在旷野走着，没有比这更

他们的作品是活着的时光，以会活到老年的想象那样成书、出版。他们的自杀，很像在公路跑步，不小心腿一拐，摔进一旁的斜坡、从林，那样没预料的离开人世。

编辑推荐

骆以军是台湾当代重要作家，作品主题常是现代都市中人们不堪为外人道的受伤、废弃、情欲、死亡叙述，插科打诨引人发笑的文字内核是对于世间荒谬的奋力挣扎。他的修辞风格华丽繁复耐人寻味，笔下叙事结构纠结缠绕，使人读着如身处迷宫，以“后现代风格”重构了我们对这个时代生命的感觉模式。

《匡超人》是体现了骆以军的圆熟书写经验及丰沛创作力的集大成之作，是骆以军继《西夏旅馆》《女儿》两部代表作之后，在生涯创作高峰期接连写出的第三部巨作，并以此书获得多个重磅奖项。

《匡超人》以《儒林外史》中原本才气德行兼具*终却沦为汲汲于名利的市侩小人匡超人为书名，从个人身体的尴尬破口作为现代人精神坏损的隐喻，写到《西游记》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穿越到当代世界的无力与无奈，带领读者通往的是眼花缭乱的文明景观之下空虚阴冷的黑洞深渊。

媒体评论

骆以军以其强大的叙事引擎与绵密如病毒的语言，自《西夏旅馆》《女儿》《匡超人》，其所繁衍的“骆以军崩坏体”至此修炼完备。“一直被辜负的”美猴王历经西征，已然蜕变，不仅脱离如来掌，甚且是“飞出去了”。

——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颂词

《匡超人》展演了骆以军“想想”台湾和自己身体与创作的困境，但之后呢？ 小说 家 尽了他的本分。他运用科幻典故，企图七十二变，扭转乾坤……我们仿佛看见变妆皇后版的骆以军，挑着祖师爷爷（鲁迅？）的横眉冷眼，摆着祖师奶奶（张爱玲？）华丽而苍凉的手势，揣着他独门的受伤鸡鸡，走向台北清冷的冬夜街头。

——美国哈佛大学讲座教授 王德威

回到 小说 的世界里，他还是那个王，是故事之神，这次他走出了《女儿》的晦涩艰难，写出一种腾云驾雾时间感、千变万化的畅快，确实如他所说，非常好看，没有衰老之感。那个才是骆以军。

—— 小说家 陈雪

骆以军拆卸 小说的舞台，让 小说成为从材料到故事的一帧帧动态分割。对“文明”的感伤有了一个极为骆以军的口吻——我知道这是徒劳的，但我还是想试图，在全部都坏毁以前多待一会……宝变为石、锦缎裂帛，这些在骆以军念兹在兹的“奢侈的浪费”，到《匡超人》又重新浮现——变造《西游记》情节桥段，使那四个取经的倒楣师徒，既在现世、又在故事。

—— 小说家 萧钧毅

告别以造字兴建的《西夏旅馆》，依量子力学造人的《女儿》，骆以军接续以造/凿洞劈破故事入口。

开篇的《俄罗斯餐厅》或可视为此作隐藏版的序言，提供了阅读整部作品的微型结构。诚如 小说所言，餐厅是“时空转换的旋转门”，它把外部的世界向内折入，把现世翻折成奇幻意象的俄罗斯套娃结构。

——文学评论者 潘怡帆

《匡超人》是滤过性病毒，自己会长，是昨晚没有回家的男友开口对你说的话，“一旦开始说谎就停不下来”，但主要是，就我自己看，那就是变成一个“佬”的故事。

——作家 陈栢青

获奖记录

☆ 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

☆ 2019 年台北书展大奖 小说奖

☆ 2018 年 OPENBOOK 年度好書

作者曾获：

☆ 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 小说奖首奖

☆ 时报文学奖短篇 小说甄选奖

☆ 台湾文学奖长篇 小说金典奖

☆ 开卷年度十大好书、开卷年度好书

☆ 亚洲周刊中文十大好书

☆ 台湾省巡回文艺营创作奖 小说奖

☆ 读书人年度十大好书

书籍介绍

当代华文文坛重磅作家 小说战神骆以军突破之作

✈ 编辑推荐

◎ 骆以军是台湾当代重要作家，作品主题常是现代都市中人们不堪为外人道的受伤、废弃、情欲、死亡叙述，插科打诨引人发笑的文字内核是对于世间荒谬的奋力挣扎。他的修辞风格华丽繁复耐人寻味，笔下叙事结构纠结缠绕，使人读着 如身处迷宫，以“后现代风格”重构了我们对这个时 代生命的感觉模式。

◎ 《匡超人》是体现了骆以军的圆熟书写经验及丰沛创作力的集大成之作，是骆以军继《西夏旅馆》《女儿》两部代表作之后，在生涯创作高峰期接连写出的第三部巨作，并以此书获得多个重磅奖项。

◎ 《匡超人》以《儒林外史》中原本才气德行兼具最终却沦为汲汲于名利的市侩小人匡超人为书名，从个人身体的尴尬破口作为现代人精神坏损的隐喻，写到《西游记》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穿越到当代世界的无力与无奈，带领读者通往的是眼花缭乱的文明景观之下空虚阴冷的黑洞深渊。

✈ 内容简介

《匡超人》是台湾重量级小说家骆以军继《西夏旅馆》《女儿》之后，又一创作巅峰。作者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漫天花雨、诙谐逗乐的文笔，运用《西游记》原先桀骜不驯最终却泯然众人的孙悟空、《儒林外史》中蝇营狗苟的文人形象等元素的拼贴、糅合、拟仿，构筑成了一个充斥破洞、黑洞的奇异小说世界。他浓郁的哀伤笔调，写出当代知识分子的种种犹如被设定好的，难看、滑稽，拼命挣扎却无力逃脱的存在姿态。

✈ 名人推荐

骆以军以其强大的叙事引擎与绵密如病毒的语言，自《西夏旅馆》《女儿》《匡超人》，其所繁衍的“骆以军崩坏体”至此修炼完备。“一直被辜负的”美猴王历经西征，已然蜕变，不仅脱离如来掌，甚且是“飞出去了”。

——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颂词

《匡超人》展演了骆以军“想想”台湾和自己身体与创作的困境，但之后呢？小说家尽了他的本分。他运用科幻典故，企图七十二变，扭转乾坤……我们仿佛看见变妆皇后版的骆以军，挑着祖师爷爷（鲁迅？）的横眉冷眼，摆着祖师奶奶（张爱玲？）华丽而苍凉的手势，揣着他独门的受伤鸡鸡，走向台北清冷的冬夜街头。

——美国哈佛大学讲座教授 王德威

回到小说的世界里，他还是那个王，是故事之神，这次他走出了《女儿》的晦涩艰难，写出一种腾云驾雾时间感、千变万化的畅快，确实如他所说，非常好看，没有衰老之感。那个才是骆以军。

——小说家 陈雪

骆以军拆卸小说的舞台，让小说成为从材料到故事的一帧帧动态分割。对“文明”的感伤有了一个极为骆以军的口吻——我知道这是徒劳的，但我还是想试图，在全部都坏毁以前多待一会……宝变为石、锦缎裂帛，这些在骆以军念兹在兹的“奢侈的浪费”，到《匡超人》又重新浮现——变造《西游记》情节桥段，使那四个取经的倒楣师徒，既在现世、又在故事。

——小说家 萧钧毅

告别以造字兴建的《西夏旅馆》，依量子力学造人的《女儿》，骆以军接续以造/凿洞劈破故事入口。

开篇的《俄罗斯餐厅》或可视为此作隐藏版的序言，提供了阅读整部作品的微型结构。诚如小说所言，餐厅是“时空转换的旋转门”，它把外部的世界向内折入，把现世翻折成奇幻意象的俄罗斯套娃结构。

——文学评论者 潘怡帆

《匡超人》是滤过性病毒，自己会长，是昨晚没有回家的男友开口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一旦开始说谎就停不下来”，但主要是，就我自己看，那就是变成一个“佬”的故事。

——作家 陈栢青

✈ 获奖记录

☆ 2020南都十大好书

☆ 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

☆ 2019 年台北书展大奖小说奖

☆ 2018 年 OPENBOOK 年度好書

作者曾获：

☆ 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

☆ 时报文学奖短篇小说甄选奖

☆ 台湾文学奖长篇小说金典奖

☆ 开卷年度十大好书、开卷年度好书

☆ 亚洲周刊中文十大好书

☆ 台湾省巡回文艺营创作奖小说奖

☆ 读书人年度十大好书

☆GQ2020年度作者